2008/06/15

打開天窗說亮話 14位台灣非主流文化工作者訪談 江文瑜訪何穎怡 節錄

大部分音樂產品的商品本質蓋過了創作本質。

我覺得唱片做為一種商品已經是一種宿命,在這個既定的命運裡,誰掌握了工業技術,誰就掌握了消費者的品味。其實大部分的消費者不是自我掌控者,消費品味的建立是被工業技術塑造出來的。所謂的工業技術不是指怎麼刻好一張唱片的版,而是如何塑造風潮。

音樂做為一種商品,如果想要全面反撲,讓創作本質高過商品本質,太難了,因為這個工業的資本與市場規模都太大了,當很多人投注了很多鈔票進去,建立起一個龐大的工業規模後,會用各種方法努力去維持或放大這個規模,很難改變。

一般流行商業唱片,它的製作與宣傳流程都差不多。唱片市場的商業機制非常龐大,當機制變的龐大時,它的製作過程會非常固定,每一張唱片要接觸的媒體都很固定,不會任意改變媒體通路,唯一改變的是最上游的意識型態塑造,譬如,你設計給張清芳的造型、新聞議題,就會與江蕙的不同,但媒體通路都是一樣的。

如果「本土化」永遠與懷舊掛在一起,很容易標本化,對文化做「定格」動作,代表了這個民族對文化根本沒有思考或創造能力。

給傳統一個新的可能性,你才能顧及現代的人和議題,而現代的人才可能成為文化創造的一環。

一直認為比較理想的狀況是,文化最高決策機構應當作最少的行政干預,而做較多的思考,它應當思考這個國家的文化特色是什麼?要往哪個方向發展?文化與人民生活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如何讓文化能夠發展下去?

文化絕不可能只是展演活動,即使各地文化中心能自主地排出一些很好看的展演活動,大部分的民眾仍只是被動的觀看者,而不是文化的創造者。文化活動的觀看人次其實重覆率很高,喜歡的人拼命的看,像趕場看金馬國際影展一樣,而不看的人永遠不看。

如果我們再仔細分析展演活動的內容,有兩個方向,一個是後現代的劇場或國外精緻藝術,另一個是「古蹟」保存,就是地方上的民俗藝術。我們發現不管哪一個方向,它都非常的小眾;雖然實質上有點「中學對抗西洋的船堅砲利」,但是如果把這兩個路線加起來,會發現它絕不等同於一個國家的文化本質,如果說它就是「文化」,那它非常狹隘。

每年國家花大錢在推動的文化,是一種精緻的或者是在人民生活中慢慢褪色的骨董,而這些活動的欣賞人口如果不及千分之一的話,我們是不是可以說這個國家是有文化的?這個國家眼中所謂的文化跟人民有關係嗎?或者人民的生活裡有文化嗎?這是必須思考的一件事情。

到底文化與民眾之間的關係是什麼?我不敢貿然地回答什麼是文化,只能以我們做《台灣有聲資料庫全集》為例。我們是先不界定什麼樣的聲音是藝術,什麼不是,因為如果把重心放在藝術考量,一定有所偏頗。我們的想法是,如果我是一個在中南部長大的中年人,我這一生的聽覺經驗是什麼,我們想去紀錄它、分析它,所以叫做《台灣有聲資料庫全集》。聲音,絕對不會是一個固定形式的標本,它會改變,各式的改變往往也就是文化的變化、人民需要的變化、社會結構的變化,把各式改變紀錄分析出來,就會產生台灣聲音的歷史感。

官方文建會也在做些《民族藝術叢書》,它主要是以精緻的民間藝術錄音為主 ,也就是官方說是好的東西才是藝術;我們不一樣,我們完全是以人民的感受與角度為出發點,探索藝術形式在整個歷史變遷過程中,與社會、政治的交互影響是什麼,希望呈現出一個不一樣的歷史觀點。

我常想我的孩子長大了,他想知道他的父母甚或祖父母時代有過什麼樣的聲音,雖然書本告訴他那個時代有牽亡陣、車鼓陣,但文建會留下的只有南管、北管、平劇鑼鼓那些他們認為正宗偉大的藝術,大部分在人民生活真實流傳的聲音卻沒有任何的紀錄,只因為它們不是官方所認可的精緻藝術顯學,這是我們所不願意見到的。

原住民的議題近年獲得重視,也是因為他們實在是太劣勢了,而且大家的心態有一點「保育野生動物」的味道,我最痛恨那些到部落裡擺出「我們是來保存你們老祖宗文化的漢人學者」姿態的研究者。文化如果不是由原族群的人保存,外面的人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此外,文化不能只是保存,而且可以再生;以音樂而言,很多學者看不起原住民的新創歌謠,認為那不是原汁原味的「考古標本」,因為裡面有那卡西音樂、西洋音樂、國語音樂或教會音樂的影響,覺得那些東西代表強勢文化對弱勢文化的侵略。基本上我對這種態度很反彈,因為你根本不尊重一個族群在生存過程中所選擇的呈現形式,只在乎他們的過去,把他們當「櫻花鉤吻鮭」一樣。

我們的研究出版是以沒有人做的領域為第一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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