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22

森山大道 《晝的學校 夜的學校》 摘要

問一個比較抽象的問題,在現在這個不按牌理出牌的時代,讓人完全摸不著頭緒,在這個時代,森山大道可以做什麼?

我不會想這種事。不僅是現在,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我認為這樣有好有壞,所以才有趣。假設我們生活在所有事情都很清楚的時代或世界,不是很無聊嗎?雖然不可能有這種事。所以我不管身在哪個時代或社會,都不會特別去思考可以做什麼。特別是像我這種只想拍自己有興趣的照片的歐吉桑。皺起眉頭來看時代,這樣可是不行的喔。我認為不管身在哪個時代,都會讓人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我知道身為一個攝影師該做的事,就是每天拍照。而且也只有這件事。在這方面我非常地單純。雖然世界不會因為我在攝影而有所改變,但是如果我不持續拍照的話,我會連我自己都看不到了。只是至少,我能做的就是將與我相關的時間片段複製下來。

不會因為外面的影響,而有所改變嗎?以同樣的標準,今後也將這麼持續下去嗎?

不,想要抱持相同的標準很難。因為外在世界總是持續流動著,換句話說,就是活的東西。所以就算我要照我的方式改變,或者是我想去改變也沒辦法,身為攝影師,特別是像我這種街拍攝影師經常在變,因為總是面對著變化中的漩渦,這是現實,所以就算在街上緬懷過去,或是將自己的美學加諸在這個時代之上也沒有用。街上是既現實又實際的地方。所以就算我不想去改變,拍攝的東西卻已經變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也因此我只能繼續下去。
頁47~48

森山老師在政治層面和社會上都受到很高的評價,這些要素會不會無意識地影響到老師拍攝的東西?還是說您根本不去意識這些東西。

不管怎麼說,我不會用照片來形容社會、人類、政治等這些主題。因為只要設定主題,就會被主題綑綁,我不喜歡那樣。有很多人會依據主題來拍攝或是思考照片,我覺得沒什麼不好。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但是因為我認為街道是將所有要素混合在一起、無數的主題樂園,不需要刻意設定主題。我認為要是事先訂了主題,照片的可能性就變得稀薄了。而且我也不相信那些照片的有效性。

比方說,我常說按下快門時是非常生理、很動物性的拍攝方式。雖然用文字說明就是這樣的感覺,但是實際上,想要在無意識下拍攝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按下快門,在那個瞬間,必定會介入各式各樣的要素及意識。雖然拍攝的動作是很肉體的反應,但是瞬間與瞬間的反應之間,與個人的記憶、認識,以及生活的型態有關。儘管是動物性的反應,意識也早已介入於其中。
只是以我的個性來說,我不會去想照片有什麼意義。所以不管是意識也好,還是意義也好,對我來說,照片的重要性在別的地方。

比方說是在什麼方面呢?所謂好的意義,就像是人在走路,這樣就可以嗎?

嗯,沒錯。不好不壞,我認為就是這樣。有各式各樣的攝影師,也有不同的意識型態與美學,將它們全部包括在一起,就是照片。
頁50~51

就算想表現抽象的東西,或是利用相機拍攝具體的物品,我認為一定會有主題才對。先產生自己的情感,然後再傳達到該事物身上,因為有具體的物品,所以才能產生出作品。森山老師的情形是屬於哪一種呢?

還有另一個問題,當照片變成作品時,就會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會看到。若是以直覺來拍攝,您在拍攝時曾經意識過其他人嗎?

人只要活著,就會帶有觀念呢。不管是在想像的部分、心情的部分,或是觀念的部分,不同的人會蘊涵不同的東西,所以我的答案是兩方。因為以我來說,我總是拍攝路上或是街道,所以被具體的事物觸發的機率壓倒性地較多。

在拍照時,我曾經在心中先想過該如何拍攝該張照片。當然那是在腦中產生的影像。但是要將腦中的影像,在現實中完成,當然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做到。所以與其考慮這些事情,反而比較容易受到眼前事物的觸發。經常以個人的立場與外界對應,在一瞬間對話,同時與之交集,自己變成探測器。這麼一來的話,由微小觀念形成的影像,呈現在現實之前,就變得更加微小。相較於內在的世界,外在的世界反而比較刺激。總之,我認為照片不該透過形象來創作,而應該是展露世界的媒介。一直以來我都是抱持這種想法拍攝照片。

有先設定明確主題,在依據主題拍攝的攝影師,也有藉由攝影來展現觀念與美學的人。這些都很好。這些都是攝影,因為每個人有不同的想法。雖然有人會先設定主題,再依據計畫拍攝,但是我卻沒辦法。姑且不論好壞,我是透過直覺來挑戰,如果覺得右邊有趣,就往右邊去,如果在意左邊,就往左邊走,雖然模式聽起來非常流動,也很衝動。但是關於攝影,我無法讓主題優先,說得清楚一點的話,就是我認為那些東西很礙眼。總之,在我們生活之中,自然浮現的東西、見到的東西、在意的東西,我會被這些東西所吸引,也因而它們成為我拍攝的對象。

總之,或以偏頗的說法說明,就是我個人,拿著一台相機,身在街道中拍攝,這樣就夠了。若以極端的說法,所謂的主題,就是跌落於街道中,而我手裡拿著相機、站在那裡,這就是主題,在我心中我是這麼認為的。這就是我拍攝的模式。

比方說製作名為《新宿》的攝影集,或是稱為《大阪》的攝影集也好,這些與其說是設定主題,還不如說是決定拍攝地點。總之,拍攝新宿,不,應該說是在新宿拍攝,這樣比較接近我的想法。雖然聽起來好像很隨便,總之若是先設定主題或是概念,就很容易被那些東西束縛。與其說整合這些東西,我比較想要跳脫思考。

至於另一個問題,我想不光是攝影,任何想要創作的人,基本上自我顯示欲都比別人強烈。因為想要讓別人看見自己而拼命地表現。我不相信那些沒有自我顯示欲的創作者,因為不管是什麼人,多多少少都會有想要展現自我的欲望,只是創作的人,欲望比較強烈而已。因為想要表現自我,這也沒辦法。也就是說,我認為在根柢隱藏著巨大的倔強。

總之,我在拍攝時,不會先想到別人會如何看待這些照片。我認為只要一開始思考這些事情,就會變得很無聊。在拍攝時還是應該跟隨著自己的欲望行動。因循著那些不知道是什麼、未分化,且擅自產生的各式各樣的理由來拍攝,因為在自己心中,那些不知為何的理由還比較重要。但是呢,只要作品有人看,完全沒想過觀者會如何觀看照片一事,這是不可能的。要說完全沒想過,就是謊言。但是拍攝照片之後,我不會去思考希望觀者如何觀看、或是我希望如何被看待這類的事,因為去思考這些事不僅無意義,也很無聊。攝影在這個方面與電影不同。接收者,也就是觀看照片的人,只要人不同,觀看的方式一定也會有些許的不同,也因而照片的觀看方式是件有趣的事。

所以我幾乎不在意觀者。總之只要自己覺得好就行了。因為這些事情,都是從自我顯示欲開始的,也就是自我意識過剩。我才是最好的,就是這種自信、自負,及自傲。就算是虛妄,變成這樣,不拍也不行了。因為由個人擅自產生的欲望而看見的現實,才會讓人獲得感動。要是沒有這些東西,我認為創作也無法傳達出去。

還有一個地方我說得不是很清楚。比方說,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拍些什麼才好,因為嘗試過許多方式了,也一直在思考,所以現在反而有點遠離了攝影。會說這種話的人可是不行的喔。正因為不清楚,所以反而更要自信、自負、自傲。雖然有點像笨蛋,但這個是重點。只能從這裡開始。
頁178~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