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6/14

艾倫.卡布羅 (Allan Kaprow) 生命的意義 (1990年)

有兩個人在酒吧喝酒,有瓶半滿的威士忌在他們之間。其中一人是位悲觀主義者,說它是個半空的酒瓶。另外一個樂觀的人則說它是個半滿的酒瓶。

現今,從事實驗藝術的非藝術家們,他們不是反藝術,而是要將藝術掏空。非藝術家們,就像它字面上的含意,開始時是以傳統的姿態,像現代主義者,但到了50年代的某個時期,開始脫胎換骨,幾乎把所有讓人聯想起藝術的特徵都拋除。非藝術家創作的不是真實的藝術,而是我所謂的像生活的藝術,一種令我們聯想到所有人的現實生活。

有一位女士決定要出走,並到處尋找汙漬。她的想法是要把汙漬清除,然後把它帶走。幾天後,她看到人行道上有香菸灰,便把它掃進外套的口袋裏。經過一個星期後,她把口袋翻給某人看。也許她會告訴人家她是如何把菸灰帶走。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果非藝術創作乃是脫離了幾乎所有可被認為是藝術的特徵,而僅留下「藝術」這個觀念;藝術一詞存在於「非藝術家」。這個名詞和數不清的繪畫、雕刻、音樂會、詩及戲劇,短暫地聚合在一起,是非藝術家早期的職責之一。有很短的一段時間,藝術像記憶的痕跡留連不去,但卻不具實質的意義。

如果我們回想過去,當藝術這個行業在自我解放時所扮演的重要角色,便不難了解上文的含意。在西方的歷史上,藝術革新的一面乃由非藝術不斷重複的結論才引起普遍的注意:垃圾、噪音、流行主題、大量生產、時新科技、短時效、快速的事件、政治、街道、沙漠、臥室、電話亭…因此,非藝術家其實也是高消費藝術的後代,只是被留在家裏而已。

當非藝術開始取材於生活上的形式及地點,當它開始在這個世界上起作用¬¬¬------彷彿它就是生活時,我們可以想見,藝術及其來源也許在某一天,對現在的實驗完全無用武之地。那也不算太糟,在過去這一個世紀裏,既然非藝術對藝術家的魅力顯示出藝術是獨立自主的觀念,已不再滿足人們的需知;在某段時間內,生活中原有的其他部分反而更吸引人。這也是藝術之所以不能被完全遺忘,同時也可以被拋諸腦後的原因。

亨利在加州從事方地產業,過著富裕的日子。有一天午餐過後,他看著屋子內院裏靜靜開放的九重葛,然後看著他的合夥人麥克說:「麥克,你知道生命的意義嗎?」麥克說不知道,然後將話題轉移。

接下來的數個月當中,亨利都在操心有關生命意義的問題。最後,他告訴麥克它要辭去職務專心研究,直到他找到答案為止。麥克試著讓他打消這個念頭,但亨利已經下定決心。他將他的事物打理好,便從這個地球上消失了。

數年後,麥克在同樣的餐廳吃中飯,突然一個流浪漢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以喘息的聲音說:「麥克,是我,我是亨利!」這個叫亨利的人現在是個又臭又髒的傢伙,衣衫襤褸、瞎了一眼、牙齒也沒了。麥克想把他甩開,但亨利像膠一樣地黏著他。亨利說:「這真是漫長的旅程,我進了監牢,得過各種疾病,我幾乎死在西藏,我被人搶劫、毆打……但我終於找到生命的意義!」

麥克打量他的全身,了解到他必須獨自將他打發走,因此他說:「好吧,那麼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呢?」亨利瞪著麥克的眼睛然後說:「它就是甜圈圈型硬麵包中間的圓孔。」

麥克並不滿意這個答案,於是他告訴亨利生命的意義不可能是麵包的圓孔。

亨利緩緩地把手從麥克的肩上拿開,然後面露驚異的神色。他對麥克說:「阿!原來生命不是麵包裏的圓孔!!」……就轉身離開了這個庭院。

這個故事的含意是什麼呢?亨利是對的嗎?他在生命真義的軌道上嗎?即便生命的真義並不是麵包裡的圓孔?這個故事發展到他和麥克這個懷疑論者短暫的重逢時,的確把他塑造得像個預言者,也許還在不停地尋覓中。在這個偉大的搜尋傳統中,亨利把誓約參進了這個搜尋中。既然他已經走過地獄,現在他一定有千真萬確的把握。但麥克可能更正確:他知道亨利瘋了。

相反地,假設這兩者都是對的。麥克是個負責的人,他和亨利一起管理一個因建造構物中心得獎而聞名遐邇的大型公司。麥克誠摯地相信有效率的工作是最崇高的美德,他知道生命的意義不是像麵包裏的圓孔那麼單純。然而,亨利的心中有個遠景,雖然他在生意往來上很傑出,在團體中受到尊重,他總是感覺應該有更深層的東西,更接近真理。亨利讀過書,但書本還不足夠,他必須自己去尋找真理,離開他既有的生活。如此看來,他和麥克各自為自己相信的真理去努力,他們兩個人都了解生命的意義。

再假設他們兩個人都是錯誤的。麥克只認知社會認同的價值觀,他毫無意識地成為模範(而且富有)公民,私底下卻是輕視那些沒有相同野心的人,同時也忌妒任何比他更優秀的人才。而亨利,在他要自我放逐前,把自己的事務打理好,其實是讓麥克頓失依靠。他有愛他的家人,也有因他的缺席而受苦的朋友及同事,更別提那些在他公司成功背後的優秀建築人才,他已嚴重地危及到公司的未來。尋找「生命的意義」只是他逃避現實生活責任的藉口。這兩個人都不值得尊敬,因此他們根本不可能知道生命的意義。

如果這兩個人可能對也可能錯,或者半對半錯,那麼這個故事的意義是表示生命沒有清楚的意義嗎?也許吧,但那太明顯了。這個故事的重點是,當亨利可能被莫名的夢牽引,他對這個夢的細節模稜兩可:如果麵包裏的圓孔不是生命的意義,那麼生命的真義一定是其他的東西。麥克可能是非常實際的人,而這也是他之所以接受迎面而來的現實:亨利離開後,他無論如何也得管理公司。從這個故事的表面,我們真的無法判知他們分開後的一些情節。亨利也許並沒有家庭,而他離開公司也許是十分倉促的決定。而麥克,也許決定和另一家地產公司合併、擴大生意。這個故事最精彩的部分,就是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去添加他的情節。

這個故事是像生活的藝術的例子。像生活的藝術家不是亨利就是麥克了,或兩者都是,他們在正常的生活中扮演著各自的角色。兩人在挑撿某人領口脫開的線頭時,找到了生命的意義。如果那不是生命的意義,他們在確定碗盤已洗乾淨時,也找到了生命的真義,或是從左手邊到右手邊地數刀、叉、杯、碟時即發現了它的真義。

這和那些彼此模仿的「像藝術的藝術家」是多麼的不同啊!像藝術的藝術家並沒有尋找生命的意義;他們尋找的是藝術的意義。當他們自以為已經找到答案時,卻被告知那是錯的,那麼他們將即刻失去勇氣。他們不會願意像亨利那樣地繼續尋找其他的答案;而且他們幾乎也不懂得該像麥克那樣地提出疑問。他們寧願花大部分的時間守著他們的武器,甚至戰爭。

一個人犯了罪被判無期徒刑,當他抵達監獄的大門時,他遇到一個年紀大的犯人,這個老犯人被指派來監督他獄中生活的調適情形。在他報到並領了制服以後,他們走向大禮堂去吃中飯,新犯人都是在那兒介紹給其他的囚犯認識。他們開始吃飯,幾分鐘後,他聽到有人說「十四!」每個人都笑了。然後他又聽到「十一!」伴隨而來的是呻吟聲。然後是「九十二!」有著咯咯的笑聲。然後是「二十七!」出現了嚎哭聲和眼淚。整頓飯都在這種清況下進行。

這個新犯人越來越不明白,因此他側身向那個老犯人小聲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了?」這個老犯人說:「我們在說笑話,因為說了太多次了,所以大家都已經心領神會,為了節省,把這些笑話都編上號碼,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說更多的笑話。」

這個新犯人點點頭,並且了解到他將和這些人長久相處,可能也要學會這些暗語。於是他說:「十六!」然後看看他周圍的每一個人,但卻是一片死寂。他又傾身問那個老犯人:「有什麼不對嗎?」這個老犯人說:「很簡單,你說的方式不對。」

用數字來說笑話是件嚴肅的事。一個人必須有許多知識及有笑話歷史的訓練,才能以一個數字來說笑話。適當地完成,即可以把它變成整個世界。只要聽到一個「五」或一個「二百七十八」,你就知道它代表的事吶喊。

在監獄裏待了幾年以後,也不會有新笑話產生。現在我舉個例子,那兒不可能有像以「負十三」代表「鱷魚的眼淚」,如果這個笑話原先並不存在。如果沒有既存的歷史,就沒有人知道那是個笑話。有句古老的說法,死亡提供了無數聰明的解脫之法。

提供三百個笑話給一桌二十位已經生活在一起十五年的犯人,在一年當中的一千一百噸早餐、午餐及晚餐,他們共同分享這些笑話;假設每一個犯人都將其他人的談笑風格做十種變化和摘錄¬¬------他們大概有六萬個笑話可以自娛。

這真是驚人。唯有專經此道的人才能欣賞這種在每一次用餐時,以巧妙安排的數字來代替的笑話。對餐桌上的那些人來說,暫時停頓了說話的音量,聲音抑揚有致。他們臉上的表情、姿勢和眼神的接觸,反射了這二十個人對每個數字的反應。這位細心的犯人可以感受到他們咯咯的笑聲及喧鬧充滿了諷刺和批評。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監獄裏偷偷地計畫要罷工,以抗議品質日益低落的食物及工作條件,同時以特定的「三」的倍數為暗碼;因此對這些熟悉的聽眾而言,每個笑話都包含了一些政治意味。難怪這個新人說的笑話無法獲得共鳴。「你說錯了,」那個老犯人說。說對說錯,就全看監獄裏的那些人了。

在平凡的世界裏,說得對不對就沒那麼重要了。在這個世界裏,沒有人知道什麼是生命的真義。誰能肯定地說生命是螺絲起子或是個瓶蓋?這箇中含義也許永遠無法被傳遞出去。不過在尖峰時刻的高速公路上聽著收音機裏播放形容公路上的擁擠路況時,你可以聽到有關茸毛小狗的聰穎故事。
有兩個朋友在一起閒逛,每當他們感覺對了,其中一人就對另一個人說,「你上去」或「你下去」,而且不論他們在做什麼或說什麼都一直持續。是「上去」或「下去」,全賴其中一人是在較高或較低的位置(譬如像在走樓梯)或是他的心情好壞。這兩個人的領先或落後也許一致,也許相左,但這兩個人隨時留意調整。否則,他們這一天就太平淡乏味了。

這兩個人有一天又在一塊兒,突然,其中一人對另一個人說,「給我一點錢」,另一個人說就掏出一些錢。過了一會兒,掏錢出來的那個人說:「給我一個吻」,另一個人就吻了他。再過一會兒,這個人說:「把我的吻還給我」,然後另一個人就吻還了他。否則,他們這一天就太無聊了。

讓我們來看看這些平淡無奇的日子。其中一天,這兩個人在挖汙水池。這個家庭用的水管已經阻塞,而且無法修復。那一天天氣很熱,他們必須用鐵撬和鶴嘴鋤將層層的石灰敲除,當深入地下八呎時就很難鏟動,而且泥沙和石頭必須用繩子綁牢,從上面拉出來。這兩個人此起彼落地說著「你上去」或「你下去」。

幾個星期後,他們的一位同事過世了,他們去參加葬禮。教堂佈置好了,蠟燭在神壇上燃燒著,唱詩班唱著詩歌,每個人都帶著些微悲傷。當牧師講述著這個死者過去生平時,這兩個人其中一個小聲地說:「給我一點錢。」稍後在餐會時,她說:「給我一個吻。」當然錢和吻在最後都再還給對方。

我曾提過,諸如此類的互動和我們所知道的藝術沒有絲毫關聯,只有那些專注於這些活動,並欲了解它們的藝術原創人才會留心。如果他們玩弄藝術家尚未成為藝術家之前所做的那一套,他們了解這項行為可能被架構成勉強稱得上高消費藝術的褪色理論。但那一點意思也沒有,因為像藝術的藝術家們在他們還沒有從事藝術創作前所做的,和一般人在沒做什麼特殊事蹟前所做的沒兩樣:必須彎身綁鞋帶、有禮貌地抓癢、過街時揮手和人打招呼、每個禮拜給父母親打一次電話------也就是每天例行的日常生活小節。因此,刻意地去做這些日常例行事物,並不表示就像50及60年代的藝術家那樣,硬把非藝術套成藝術,也不意味著一定要用某種更深的關係,將藝術家和所有人性(雖然這是不錯的想法)結合在一起。寧可以暗示的方式處理這些平常的事情,而不是刻意地去注意它。

當你特別注意某些事情,尤其是平常習慣的行為,結果往往令它完全走樣。注意力會使你注意的事物發生變化。譬如你在浴室洗手,你會把手弄濕三秒中還是四秒,或是更長呢?你是用右手還是左手拿起肥皂呢?你會把肥皂泡沫搓洗三次還是更多呢?你的手翻轉的速度快還是慢?你又會沖洗多久?當你洗手時,你是看著水槽還是鏡子呢?你會向後傾一點,以免水濺到身上嗎?在用毛巾前,你會把多餘的水甩乾嗎?你會在鏡子前留意自己的模樣是否見得了人嗎?

如果你在洗手的過程當中開始注意這所有的細節,你會覺得一切動作好像都變得比較長,而且每個動作都變得不自然,或者無法連貫。你也許從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麼多自發性的動作,或想過這些動作的生理反應。也許你會對這些肥皂泡沫、擦乾手的動作、看著鏡中的倒影而著迷。很快地,你就了解到這整個過程非常奇怪;你會對這種十分熟習的事物所產生的陌生感而感到恐懼。

你也許會覺得好奇,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會做同樣的事?你又如何得知呢?你能問一位朋友:「我可以看你洗手嗎?」你會建議在私人浴室或公眾浴室看呢?如果這個提議被接受了,你能相信這個示範是他平常的樣子嗎?你會站在哪裏,很靠近他或是在他後面呢?你會模仿他洗手的動作,以便記得每一個細節,看著鏡子裏的他也正看著你嗎?或者,你會把自己的手和他的手一起放進水槽嗎?你對別人遞來一條濕毛巾有什麼感覺?

在此刻,你的好奇心也許已經變成一齣戲劇。你彼平常花更多的時間和肥皂來洗手。肥皂從你手中滑掉,你身手要撿,但你的朋友先把它撿起來。你們兩相視而笑,開始為對方洗手。你們聊著洗手的事,並且對別人在他們的手並不髒時(當他們想要洗滌心靈上的塵埃)是如何洗手而感到好奇。你們兩人其中之一說:如果在每一次和別人握手的前後,和他們提到洗手的問題,那會產生什麼反應呢?

你們兩個人都同意要針對此事做個實驗。接下來的幾天中,每當你們和某人握手時,你們會突然中止動作,然後很快地提出在握手前後每個人都洗一下手的建議。這個做法使準備要握的手在你們之間晃動,但是你快速地把隨身攜帶的水盆拿出來,從熱水瓶裏倒出溫熱的水,準備一塊肥皂,開始迅速地洗手,另一個人接著拿一條小毛巾把手擦乾,然後像舉行儀式般地握手,再重複洗手一次。

根據對方的好奇心有多大,便可能引出多少問題,「這是怎麼一回事啊?」你可以建議大夥一起喝杯咖啡,然後再談談生命的意義。這也是一種像生活的藝術的作法。

有一個人決定要在同一個方向走一百步,然後改變一個方向再走一百步,以此類推地走一百次。如果他的走法令他撞向一面牆,或走到一條迎面有來車的馬路上,他必須要做其他的決定了。

一群朋友們聚在一起,每個人都要選擇做一個攀岩者或是一個駝背的人。一旦他們選好以後,就可以去做正常的工作了。但是他們在口袋裏要放一卷膠帶,用膠帶把門口、巷道或幾棵樹,或是卡車的輪子繞起來。

攀岩者一開始必須把膠帶以腰際的高度纏繞,然後想辦法爬過去。下一次則把高度升高一吋,下一次再往上升高一吋,如此類推。在這一天當中,或一星期當中,膠帶持續不斷地調整高度,直到攀岩者無法爬過去為止。

駝背者在第一次時把膠帶以眼際的高度纏繞那些選定的物體,然後從下方屈身而過。在這一天當中,每彎身通過一次就將高度下降一吋。當膠帶到達地面的高度時,他們也許必須俯身爬過去,直到無法通過為止。

兩個清潔工人想要做些好事,於是她們安排了要為對方打掃廚房的地板。她們的計畫是用牙籤和口水來做清潔的工作。她們花了很長的時間,用數以千計的牙籤和很多口水。同時她們也必須辛苦地跪在地上,把眼睛貼近地面,於是灰塵、毛髮、死蟲子和其他好玩的東西都浮現出來。

終於,她們把彼此的廚房地板打掃得一塵不染。然後,當她們把這事告訴了一位朋友,那位朋友驚訝地說:「什麼,你們用骯髒的口水來清理地板?」

當然,這些事件本身就是生命的意義。像生活的藝術直接與日常生活的各項活動產生互動,目地是想要像生活,漸漸地它便成為一種詮釋,乃至於「意義」。然而,並不是所有的生活都是「有意義的」;一幅抽象作品是無法被人經驗的。只有特殊的生活可以是------某些明顯可感覺而又具代表性的,譬如一個成熟的夏季番茄。如果你還記得前面的例子,當亨利說生命的意義式甜圈圈型麵包中間的圓孔時,是相當確定而具體的。他可以把手指伸過那個圓孔啊!

至少麵包的圓孔是生命意義的一個範例。它的經驗在亨利把手指抽回來後便消失。只留下一個想法。除了那個圓孔,還有滴水的水龍頭、信用卡、胃痛、蒼蠅拍等無窮盡的例子。那也是為什麼亨利要抗拒像麥克那樣生活在這個宇宙上,而讓自己去面對,去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發現生命的不同意義。

然而在用文字來形容所謂生命的意義時,這些文字僅是經驗的代言。「甜圈圈形麵包中的圓孔」,對經歷了多年的旅途跋涉、愚昧和被世界遺忘的亨利來說,及是生命的真義。他其實可以隨便地說一個詞,如「狙擊」。

因此當你問到進行中事件的意義時,可以多加考慮數個合理的答案。譬如說,用牙籤和口水來清理廚房的地板,而不用其他更有效率的方式,可能意謂著:(1)以另一個角度來看待生命,或(2)測試你們的友誼,或(3)令容易的事情繁雜化,或(4)把自己(你的口水)全心投入這項工作,或(5)反正沒有人看見,可以輕易地混過去,或(6)想做與眾不同的事,或(7)想多做一些運動…同樣的這些想法也可以運用在前面兩個事件上,以及人類所有的活動上。

在此「意義」不但是因人而異,而且是可以被發明的。它不過是我們對自己所做的行為,加上想像力及詮釋而已。亨利在他自我放逐的行程裏,不僅是意外地被打劫和入獄,他是因為生命的真義才被搶。同樣地,也是因為生命的真義而入獄。他所看到的一切,對他而言都與他所要探索的有直接的關係。他在創造一個生命的故事。而麥克以他自己的行事風格做了同樣的選擇:他把每一件事都和自己的地位連貫,而那也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同樣地,像生活的藝術家在下意識裏是自己生命的發明家,而生命也造就了他們(至少他們盡量保持這種意識)。他們以意義來實驗,有時也嘗試了不同的外貌,偶爾也有像是否要參加舊情人的婚禮這般嚴肅的事情發生。問題總會發生,這趟旅行、這個會議、這個工作、這個爭論的意義是什麼?它如何被經驗?

你和一位朋友為彼此做一個星期的飯,開始時每件事都進行得很順利。有一天,你對你的朋友說:「一定還有更多的事可以做才對。」於是你們停止了這個安排。之後你打電話給你的朋友說:「我知道少了些什麼了。」「什麼?」你的朋友問道。「就是收集我們床鋪底下的棉絮。」然而你的朋友說:「少來的才不是那個呢。」「噢,」你說,「我再回去想想,有沒有其他的東西。」

隔一天,你打電話給她說:「現在我知道少了什麼了!」「是什麼?」「就是和你散步一整天,然後踩你的影子。」你的朋友又說:「如果換成我踩你的影子,倒是可以試試看。」

好吧。一個星期裏你們找個時間一起做這件事,當你踩你朋友的影子,你的朋友踩你的影子,一切進行得很順利。最後你的朋友忍不住地說:「應該有比這個更有趣的事才對。」然後你們停止踩踏彼此的影子。不久,你的朋友打電話給你說:「我知道少了些什麼。」你問她少了什麼,然後聽到的答案是持續數個星期穿對方的內衣。你告訴她,這個答案不對。「好,我馬上到你這兒來。」她說。一個星期後,她打電話給你說:「現在我知道少了什麼了。」你問:「是什麼?」她說:「收集我們床鋪底下的棉絮。」你同意了,而且也花了很多時間在床鋪底下。但這個動作延續的時間太長,有一天你說:「應該有比這個更有趣的事。」於是棉絮的收集又無疾而終。

你的下一個建議是在每一個星期找一個晚上,對著彼此微笑,但被拒絕了。過了不久,你打電話給她說:「現在我可真的知道少的是什麼了。」「啊?」她說。「讓我們為對方做一星期的飯吧!」你說。這個主意馬上得到對方的允諾,而且持續了一陣子,直到你的朋友說「一定還有比這個更有趣的事。」那麼……

在生活中嬉戲是生活嗎?嬉戲生活是「生命」嗎?難道「生活」只是另一種生活方式嗎?生活就是遊戲嗎?而我的生命是一場遊戲嗎?我是在玩弄文字,還是在詢問生命的真實意義呢?

生命在鳥、蟲和火山之中。但(用以解釋一個較早的想法)當我想到生命時,它就是「生命」。生命是一個觀念。不論那個觀念是什麼------遊戲或痛苦或什麼都不是------它飄浮著,不受時間約束,存在於我的思想中。然而在真實的世界裏,以不同的方式嬉戲人間的確不斷地在發生,而且是十分真確可見的。就像我用牙籤清理朋友的廚房,弄痛了我的膝蓋,用完了我的口水,我要找啤酒喝…如果我在那種狀況下思考生命的意義,它可能是一根頭髮、一片麵包屑、一隻死蒼蠅。那又是另外一個想法。

因此,像生活的藝術存在於真實過程的參與,以及其所做的詮釋。它是一種經驗,但卻無法被掌握。也許需要放上一個特別的括號(「像生活的」),不過要把這個符號揚棄,就像非藝術把藝術拋開一樣。如果我再一次地回想起那個探險者亨利,我懷疑他是在找生命的意義,還是「生命」的意義。他也許對這個字產生了困惑。

有一個人獲得了二手車的經紀人執照,當他每天早上去上班時,他會巡視停車場,踢一下車子的輪胎。他稱此為運動。

一位大學女生蒐集原子筆,她已蒐集了好幾千隻原子筆了。每當她看到地上或學校的桌上有遺留下來的原子筆,他都會把它撿起來成為自己的收藏。每一天大概在五點左右,她都會打電話給自己,在答錄機上留下詳細的敘述,陳述她如何發現這些原子筆。然後當她回到家裏,她會坐下來一邊檢查他所蒐集到的筆,一邊聽自己的留言。

有一個人把一面鏡子留在戶外整晚,室外的溫度低於零下。隔天早晨,他會走出去然後把鏡子抱近自己的臉,看看自己在鏡子裏的倒影。鏡子立刻充滿霧氣。

另外有一個人想要擁有自己的影子,他看到它從自己的腳下延伸出去,靜靜地躺在地上,但每一次當他彎下身子想要抓住它,它都會變短而且變形。每當太陽升起,他的影子變的越來越長。不論他多麼努力地想要把影子固定,以便把它抓住都無法成功。然後太陽下山了,他的影子完全消失了。

要做甜圈圈型麵包,首先你要準備一袋乾酵母粉,摻入少許糖和1/4杯的溫水。讓這些混合好的東西放五到十分鐘,然後在一個溫過的碗裏,加入兩茶匙的鹽和2/3杯的花生油,混合均勻。再加上三杯沒有漂白過的麵粉,做成一個麵糰,但不能太乾、太硬。揉十到十五分鐘(當然手指和肩膀的力量會使時間產生差異!)。把麵糰放進一個抹了油的大碗,用一個塑膠袋蓋起來,讓它發五十分鐘或是等它膨脹到原來的兩倍大。現在把這個發過的麵糰切成十六到十八塊,然後把每個小麵糰揉成直徑半英吋、長條型的「麵繩」。把每個麵繩的兩端連結成一個圓圈,中間留下一個可以放幾根手指的原孔,抹平表面。再把二垮特的水放進一只大鍋,灑一把鹽進去,加熱到微開。同時將烤箱調到450度,把一個大餅乾盤抹上油。現在再把甜圈圈型麵包放進水裡煮二至三分鐘,瀝乾它們然後抹上以搗碎的生蛋和一茶匙冷水調合的混合物,再灑上一層鹽。把麵包放在大餅乾盤裏排好,再烤十五到二十分鐘,或直到它們呈現金黃色的色澤。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味道!

摘至<藝術與生活的模糊分際 卡布羅論文集> 徐梓寧∕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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