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10

尚‧杜布菲 (Jean Dubuffet) 致參觀哈佛畫展的觀眾信函 1976年



從一系列到另一系列畫作,我的畫法經常變換,畫中意境亦然。這是因為一向對創新畫法與探索尚未被發掘的新精神思想較感興趣,而非畫法的運用、表現。所以在找到一個可供取材應用的精神思想後,很快便感到厭煩,於是又開始尋找另一個精神思想。在藝術創作領域中,我真正感到興趣的是從未被發現的事物與創新藝術。我一向拒絕以藝術家自居,或者正確地說,拒絕以一般價值觀所認定的藝術家自居。寧可以業餘者的身分,做一個小小的藝術創作者,就讓志不同道不合的藝術家各守本位,各得其所。

雖然,我因自身對作品的投入而無法以全然客觀的眼光評論自己的作品,但我想,基本上還是可循一些脈絡發現其中幾個恆常不變的創作理念。其中之一,當然是堅決排除學院派藝術文化裏歷歷可數的規則。我不否認排斥傳統學院機構,而且,不僅在藝術領域如此,在其他方面亦然。對新奇與創新的喜好並不侷限於藝術創作。世上有不計其數寬闊無際的領域可提供創新的機會,但卻少有人願意冒險探取,或者做到堅持不退縮。因為,一般人是那麼安於經過實驗的穩定狀態,害怕踏出新的一步。藝術創作領域也不例外。藝術家懼怕開創冒險,喜歡沉醉於現有狀況,把頭埋藏於沙堆之中。

在連續不斷的創作中,還可以找出其他的一貫理念。例如,可從所有的畫作中同時發現對擬人化和泛化的熱衷。進一步說,我既可領會西方對人、對生命躍動與對青春活力的熱愛,也能深刻感受東方的特殊意象,從所有事物永恆的一致性中,消除所有差異性與個人本位。所有的創作都是不停來回取材於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兩者一直並存且相輔相成。我想,正是這兩種令人著迷的思想泉源的呈現與兩者之間一觸即發的衝突性驅使我不斷的繪畫創作。因為有永恆與泛化的對照,經過擬人化的人、景或物才能呈現出奇異古怪的形狀(在此我們避免用滑稽來形容),也才能引人一笑。

這是為什麼對我作品的評論分為兩派,一派著重畫作呈現的喜劇效果,另一派則執意指出強烈的悲觀色彩。事實上,我絲毫不悲觀,悲觀於我非常遙遠,至少藝術上是如此。我並不欣賞充滿絕望情感的畫作,也不是要作品完全呈現喜樂,而是要能帶來精神領域的新靈感、帶給感官新視野的熱情。此外,我相信藝術是始於喜悅、悲傷甚或希望概念不再具有意義的那一點。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固定出現的理念。運用所有被視為不良的表現方法。例如,笨拙、模糊或不經意造成的唐突線條等。我深信,一般被認為負面的因素反而可以成為刺激創作動力的正面因素。借助一般不常用的,甚至被抵貶的方法,才能掌握最佳的機會,發現寶貴的表達方式。對我而言,藉由未經壓抑、充分解放的自發性衝動所表達出來的繪畫比經過深思熟慮的繪畫更能帶來新的發現。

以上幾點足以說明為何某些人公開否定我的作品,認為它們過於簡略、微渺又過於招搖賣弄,但這有可能只是表面上帶來的印象。事實上,我認為應以謹慎的態度來面對外表吻合一般人期待的藝術品。藝術作品只有在表現出與大眾期待心理不同的外在時才能贏得一切。這也是我致力實行的理念。

此外,一般大眾對畫家有一種期待心理,期盼畫家帶來對周遭事物的新見解。所以允許畫家以某種程度自由詮釋現實,但是又不可太過脫離現實,動搖基本概念。然而我們必須瞭解,不管是已被認定的或是看來非常真切的現實,都不過是對事物的一種專斷詮釋,可由另一種詮釋來替代。我們對現實與想像的界線劃分是模糊的,一般人認為確切且不可推翻的詮釋是思想的一種發明,或者說,是集體共同選擇的一種古老發明。1962至1973年致力創作的〈嗚路波〉系列便是基於這個理念呼應而出的作品。

摘自尚‧杜布菲,《計劃書與其他後續文章》林淑滿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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