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要摘要其實是蠻痛苦的。
一個作家夠厚實,那很多地方是不宜拆解。
能清楚明白把自己創作的軌跡,沒有隱瞞矯情地自我分析。
除了勇氣,還要具備某種客觀反思的態度。
說起來,還真難。
有興趣的,還是希望能把書原原本本的好好讀一遍,值得推薦。
第五章
剛開始寫小說時候,不用說,我的作品從細微到整體肯定都存在著缺陷,可是我從不做修改。因為修改本身,對小說創作者而言,意味著要有從經驗和練習中磨練出來的技術。初稿的創作是自然發生的,但要修改它,絕非自然而然就可以完成的工作。
開始修改時,需要有勇氣正視自己寫出來的東西。這種感覺就像面對鏡中赤裸的自己一樣。正因為如此,如果由別人來修改你的草稿,感覺就像是自己赤裸身體的一部分在被人撥來弄去一樣。
修改,是自己給自己施加這種「暴力」。被改的自己,即剛剛寫完和草稿還血脈相通———更實際地來講,是血管相連———的自己,和主動修改的自己都需要勇氣。而且,修改還需要具備客觀看待、批判自己筆下詞語和文章的態度。同時還要有能力具體地察覺出詞語、段落、文章、整體印象和寫作方法的薄弱環節,並迅速找到修改的方式———這兩者合併起來就是方法論性質的能力。
在修改的每一個階段,異化手法都是最有效的方法,它才是最基本的藝術手法。每次讀以前的作品,總是有一些地方很刺眼,對自己的用詞、段落、文章或是大段章節常有不能置之不顧的感覺,至少會覺得很不協調。於是開始揣摩品味,修改的工作於焉展開。
首先是名詞的誤用。然後是形容詞、形容句、形容段的運用不當,總覺得沒有貼近核心,便對它們進行修改,從我還很年輕時開始,每當我對這些形容詞、形容句、形容段的運用抱有不滿或歧義時,我就用堆砌辭藻的方法,努力追求更完美的表達。隨著年齡增長,身為一名小說家的我逐漸認識到:在找不倒貼切的形容詞、形容句、形容段的情況下,放棄似是而非的形容後所留下的名詞,反而更符合現實。
第八章
《給懷念青春年華的信》的創作之所以成為其後我的小說創作方法的重要資產,是因為我開始認識到我所寫的虛構的東西實際上是融入現實生活中的我生活的過往,這些虛構又成為創作下一部虛構作品的新的基礎,這種複雜的結構構成了我的小說的形式。
本來我的小說都應該是虛構的東西。從語言的基調來講,只能如此。這是我高中時發現的———當然基調是不斷改變的———命題。那原本只是一個偏頗滑稽的念頭,不過卻由於文章中存在著卡謬式和沙特式兩大不同分類這樣的構思中形成的。
用語言來表達某個主題,也可說是描繪某個場面,如同攻打山頂的城堡先要包圍山腳一樣,先墊好底,然後才能達到表達的意圖。雖然我現在還不太清楚證據是什麼,但我把它看做沙特式。這也是我十分在意的表達方法上在這個側面存在的欠缺。而後還不到十年,我在反OAS(美洲國家組織)遊行此起彼伏的巴黎,與沙特隔桌面坐,傾聽著自己少年時所感受到、如出一轍的沙特式的話語———雖然我當時的法語水準還不足已完全理解———我沉浸在無限懷念的記憶中‥‥
當然,高中的我不過是竭力模仿沙特式,不能十分準確地把握對象,得自沙特的僅是些微不足到的東西。總覺得不能清楚完整地將對象描述出來。無論堆砌多少辭藻,還是覺得自己無法準確地表達主題,清楚地描寫出狀態。
相對地,僅管自己的思考力和觀察力還很幼稚,有時也會覺得所用的語言準確地表達了某個主題,某個場面。別人的表達更是經常如此。我將這樣準確地命中靶心的方式稱做卡謬式。
山頂城堡塔尖的旗幟,可以從對面山頂用強弓射倒,不必非用包圍山腳強攻而上的腳踏實地、堅忍不拔的方法。在這樣的認識、或說是決心下,不可能完完全全按照沙特式來創作,自己也有些灰心。
總之,我認為不按照卡謬式進行語言表達,可能就無法達到期望的目的。對這種方法我也感到不安,覺得它也有不確鑿的部分,還不具備充足必要的條件。同時.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認我自己是一個卡謬式的人———僅管我並不認為我已精通此方法———而不是一個沙特式的人。這也是我在念法國文學科時,遍讀沙特全部作品原文的理由。
僅管如此,隨著年齡的增長,我逐漸有了超越自己制定的二分法的構想。那是在我開始寫小說的那段時間前後。當時,我用不同於自己推測的兩種方式的語言———僅管當時並沒有將之充分地意識化———嘗試著進行創作。
寫文章時,我用語言來塑造雛型。也就是說,既不是費盡辛苦登山攻城,也不是由此及彼挽弓而發,而是運用語言,創造該解說的主題,該表現的狀態的典型。這個雛型,與攻城拔寨或者隔谷射旗的目標是同樣的核心。雛型塑造成功,我的表達才可以說完美。
這種想法是剛開始創作的年輕的小說家———我的準則。
那只是片面的,我並不是捕捉對象的實際,不過是運用語言塑造雛型的一種無奈的思考方式。也就是說,我並未去捕捉真的獵物,而是用語言來創造獵物的雛型,我只是個紙上談兵的獵人。隨著這樣的狩獵經驗不斷地累積,我終於對我當初說的話確信不疑。
我的小說都是虛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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